乱世绣江南第5章
南京的风比上海更烈,裹着尘土刮在脸上,像细小的刀子。
我站在“江苏都督府”的朱红大门外,攥着衣角的
手心里全是汗——门楼上飘着的青天白日旗,在风里
猎猎作响,和我记忆里苏州城的黄龙旗,像两个永远
碰不到的世界。
卫兵拦住我的时候,我嗓子发紧,重复了三遍“我找沈文轩”。
他们起初不肯通传,直到一个穿灰布军装的年轻士兵跑
进去,回来时朝我抬了抬下巴:“沈秘书说让你进去。”
穿过青砖铺就的甬道,两侧的士兵端着枪,眼神锐利
得能刺穿人。
我跟着那士兵往里走,每一步都觉得沉重——这
地方太威严,太冰冷,一点也不像沈文轩该待的地方。
他从前总说,最厌官场的勾心斗角,可现在,他
却成了这“都督府”里的“沈秘书”。
办公室在二楼,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说话声。
我刚要敲门,门忽然被推开,一个穿月白色洋装的
女人走了出来。
她烫着卷发,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,看见我时,眉梢
挑了挑,眼神里带着几分打量的傲气。
“你就是严清颜?”她开口时,声音里带着上海话的
软糯,却又掺着点不容置疑的强势。
“文轩跟我提过你,苏州来的旧相识。”
我愣住了,还没来得及回应,沈文轩就从里面走了出来。
他穿着藏青色的西式制服,袖口别着金色的徽章,头
发梳得一丝不苟,脸上没了从前的温润,多了些我
看不懂的锐利。
看见我时,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又恢复了平静,像
在看一个普通的熟人。
“清颜,你怎么来了?”他的声音比从前低沉,却少了温度。
“我娘病了,”我攥紧口袋里的药方,指尖几乎要把纸戳破。
“医生说要西洋药,要二十块大洋……我实在没办法,只
能来求你。”
他皱了皱眉,侧身让我进办公室,那洋装女人却挽住他的
胳膊,娇声道:“文轩,不是说好了要去看新到的洋货吗?”
“你先等我一会儿,”沈文轩拍了拍她的手,语气里带着我从
未听过的温柔,“我和严小姐说几句话就来。”
女人哼了一声,走之前又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像针一样,扎
得我很不舒服。
办公室里摆着一张宽大的西洋书桌,上面堆着文件,墙上挂
着一张“江苏地图”。
沈文轩坐在皮椅上,给我倒了杯茶,却没提钱的事,
只问:“你在上海,是不是跟着秦翰做事?”
我心里一沉,点了点头:“他的洋布行缺账房,我帮他
管账。”
“秦翰是商人,眼里只有利益,你跟着他,能有什么好?”
沈文轩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满。
“清颜,我知道你在上海吃苦了,可你不该跟那种投机
取巧的人混在一起。”
“投机取巧?”我忽然觉得好笑,“秦先生在我走投无路
的时候给我工作,给我地方住,我娘病了,他还帮我请
医生——他至少没丢下我不管。”
沈文轩的脸沉了下来:“我不是丢下你,我是在做更重要
的事!现在是革命时期,我们要推翻清廷,建立共和,这是
为了国家,为了更多人的幸福!”
“那我娘的命呢?”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“你说过要护我们周全,可你走了,连一句问候都没有。
现在我来求你,你不关心我娘的病,反而指责我跟着谁
做事——沈文轩,你变了。”
他沉默了一会儿,从抽屉里拿出五块大洋,放在桌上。
“我现在手头也紧,只有这么多。清颜,不是我不帮你,
只是……秦翰和都督府的人合不来,我要是和他走得太
近,会影响我的前程。”
我看着桌上的五块大洋,心里像被冷水浇透。
原来他不是没钱,是怕帮了我,会耽误他的“前程”。
我想起在苏州巷口,他举着“驱逐鞑虏”的木牌,眼里满
是热血;想起他说要和我围炉读书,白首不相离——那
些话,原来都只是随口说说的旧梦。
“这钱,我不要。”我把大洋推回去,声音平静得连自己
都惊讶。
“沈文轩,我来南京,是想最后确认一件事——你是不是
真的忘了在苏州的日子,忘了你说过的话。
现在我知道了,是我太傻,还抱着那些旧梦不放。”
他看着我,眼里闪过一丝愧疚,却还是没说话。
“你好好做你的官,好好和你的夫人过日子吧。”我转身
往门口走,走到门口时,忽然回头。
“我娘的病,我会自己想办法。以后,我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。”
走出都督府的时候,风更大了。
我沿着街道往前走,看见墙上贴着“平均地权”的标语,看见
穿着军装的士兵匆匆走过,看见路边有乞丐在乞讨——这
就是沈文轩追求的“共和”。
可在这“共和”里,我的母亲却可能因为没钱治病而死。
我走到一个街角,蹲下来,终于忍不住哭了。
不是因为没借到钱,是因为那些我曾经珍视的回忆,那些
我以为永远不会变的感情,在乱世里,碎得像镜子一样,再
也拼不回来了。
哭够了,我抹了抹眼泪,站起身——不能再哭了,母亲还在
上海等着我,我得回去,得想办法救她。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1:53:2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