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青竹书库> 男生生活

>月洞秘录:墨脉承魂_精选章节

月洞秘录:墨脉承魂精选章节

精选章节

江南梅雨季的第七日,雨丝终于有了些微收敛的迹象。不再是此前连番数日的倾盆倒灌,转而化作细密的雨雾,像被揉碎的银纱,轻笼着砚心斋的黛瓦粉墙。沈砚站在东厢房的樟木箱前,指尖悬在箱盖上方三寸处,鼻尖萦绕着樟木与陈墨交织的气息——那是祖父沈敬之留下的老樟木箱,徽州产的香樟,距今已有六十余年,箱体雕着的缠枝莲纹被岁月磨得温润,莲瓣边缘泛着琥珀色的包浆,唯有纹路深处还藏着当年的刀刻锋芒。

他深吸一口气,将袖口挽至肘弯,露出腕间一串沉香珠串——那是祖父七十岁生辰时亲手做的,每颗珠子都雕着极小的砚台纹样,十年间被他盘得油光锃亮,香气内敛而醇厚。指尖触到箱盖的瞬间,一丝凉意顺着指腹蔓延,不是樟木的凉,而是一种带着岁月沉淀的清寂,像触摸到了一段被封存的时光。箱锁是黄铜制的,钥匙孔里积着细尘,他取出祖父留下的铜钥匙,钥匙柄上刻着“砚心”二字,插入锁孔时,“咔嗒”一声轻响,竟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郑重。

箱内铺着一层素色软缎,是苏州缂丝,经纬细密,即便过了数十年,依旧柔韧如新。软缎上整齐叠放着祖父的手稿、拓片,还有几本线装古籍。最底层压着的,便是那册《玄渊杂记》。沈砚捏起竹制镊子——这镊子是他入行时祖父亲手削制的,竹节处打磨得光滑,尖端裹着细绒,专用来夹取脆弱的古纸——小心翼翼地将古籍从箱底挑起。刚一触碰,便觉一股沁骨的寒凉透过镊子传来,不是梅雨季的潮冷,而是带着冰雪气息的清冽,仿佛这册书刚从千年冰窖中取出。

箱底垫着的旧棉纸早已泛黄发脆,边角卷翘,几处留着祖父用蝇头小楷写的注脚:“戊申年冬收于金陵夫子庙旁旧书肆,索价纹银二十两,摊主云为南宋旧物,未辨真伪。”墨迹是祖父惯用的松烟墨,虽已淡得近乎透明,但笔锋的提按转折依旧清晰,“肆”字的最后一笔收锋极稳,带着柳体的风骨。沈砚认得,这是祖父五十岁左右的笔迹,那时他还未退休,正是砚心斋名声最盛的时候,连故宫博物院都曾请他去修复过宋代的《千里江山图》残卷。

《玄渊杂记》被他轻轻放在铺着麂皮的工作台上——麂皮也是祖父留下的,苏州老字号定制,软如凝脂,专用来承托珍贵古籍。古籍的封面是罕见的海南水沉木,巴掌大小,厚度不足半寸,却异常沉重。水沉木的纹理像流动的云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,凑近了闻,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,混着陈年墨香,形成一种奇异的香气,不似人间所有。书脊上没有题跋,也没有书名,只刻着一圈繁复的云纹,云纹间隙藏着细碎的银鳞,要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雨雾微光才能看清,那些银鳞竟不是雕刻的,而是天然形成的纹理,排列得如同夜空中的星宿,隐隐对应着北斗七星的方位。

沈砚从事古籍修复已有二十年,从十八岁跟着祖父学手艺,到如今接手砚心斋,经他手修复的宋元珍本、明清孤本不下百种。祖父传下的东厢房库房里,光是被学界称为“海内孤本”的典籍就有十余卷——其中一本南宋刻本《论语集注》,是祖父年轻时从一个败落的世家子弟手中购得,书页残缺过半,经他修复后,字迹清晰如初,当年国家图书馆的古籍专家专程登门,看后赞不绝口,说“这修复技艺,堪称当代第一”。可即便是那样的珍本,也从未有过《玄渊杂记》这般诡异的质感。

他取来放大镜,是德国产的光学放大镜,镜架是祖父改装过的,用紫檀木做了镜柄,握着格外趁手。借着放大镜细看封面,水沉木的纹理间竟嵌着极细的银丝,细得如同发丝,若非他修复古籍多年练就的火眼金睛,根本无法察觉。银丝顺着云纹的走向排布,在云纹的交汇处形成极小的月牙形,七个月牙连起来,正好是北斗七星的形状。他试着用修复专用的探针轻触银丝,探针尾端的铜片竟微微发麻,像是触到了微弱的电流,指尖传来春蚕啃叶般的细微震颤。

工作台的一角,摊着他刚修复到一半的《南华经》,是明代的抄本,纸页泛黄,几处有虫蛀的孔洞。狼毫笔斜插在一方端砚中,砚台是肇庆产的老坑端砚,石眼清晰,墨池中还剩着半池余墨,是他按照祖父传下的秘方调制的——松烟墨加少量麝香、冰片,再用井水研磨,墨香清冽,且能防虫蛀。窗外的雨雾斜斜划过雕花窗棂,窗棂是明代的老物件,雕着“琴棋书画”四景,雨水顺着窗棂的纹路蜿蜒而下,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圈浅淡的水痕,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。

书斋里点着的沉香在瓷炉中缓缓燃烧,烟缕纤细,如同一道细线向上攀升,与窗棂投下的阴影交织,将室内的光影衬得愈发昏沉。墙上挂着祖父画的《月洞清辉图》,是他七十大寿时画的,画中月洞山的溶洞里,月华从洞顶的月牙缺口倾泻而下,照亮了洞内的石桌石凳,石桌上摆着一方砚台,砚台旁坐着一位隐士,正挥毫作画。沈砚从小看到大,从前只觉得画得清雅,此刻再看,却发现隐士手中的笔,竟与自己口袋里祖父留下的狼毫笔一模一样,连笔杆上的纹路都分毫不差。

“砚哥,李老先生的《南华经》修得怎么样了?”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,伴着书斋檐下老铜风铃的“叮铃”脆响——那串风铃是林夏三年前刚来时送的,说是她外婆传下来的,铜铃上刻着月神图案,挂在檐下三年,被墨香和沉香浸透,风一吹,声韵清越如古琴,能驱散书斋的沉闷。“老先生刚才打电话来,说他孙儿后天要去国外留学,想带着修好了的《南华经》当念想,还特意叮嘱要你讲讲‘金镶玉’补纸的技法呢!”

沈砚连忙将《玄渊杂记》轻放回麂皮上,用一张素色宣纸盖好——这宣纸是他特意从泾县定制的,纸质与明代的宣纸最为接近,用来覆盖古籍既能防尘,又不会损伤纸页。他转身去开门,木门轴因久未上油,转出“吱呀”一声悠长的轻响,像是老物件在低声絮语。门刚开一条缝,便见林夏抱着一摞拓片站在门口,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,鼻尖蹭着一点墨渍,像是刚从库房里翻找完资料。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棉麻衬衫,袖口挽着,露出腕间那只祖传的银镯,银镯内侧刻着细小的月形纹路,在雨雾中泛着淡淡的青光。

“别急,最后一道封边工序刚完成,正在阴干。”沈砚侧身让她进来,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回工作台——宣纸下的《玄渊杂记》像是有了生命般,微微隆起,宣纸的边角被撑起一道细小的弧度。林夏是他三年前从南京大学历史系招的助手,小姑娘对古籍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,为了能进砚心斋,特意跟着苏州的老艺人学了半年拓片技法,一手朱拓做得堪称完美,连祖父生前都夸她“有灵气”。

林夏刚把拓片轻放在案上,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工作台,眼睛瞬间亮了起来:“这是新发现的古籍?我上周整理库房清单时逐本核对过,连民国的线装书都没落下,根本没见过这本!”她放下拓片,从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——那是沈砚送她的入职礼物,镜柄上刻着她的名字——踮着脚凑过去,脚步放得极轻,像是怕脚步声惊扰了沉睡的古籍。她的发丝拂过工作台,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,那是她常用的洗发香波的味道,与书斋的墨香、沉香交织在一起,竟有种奇异的和谐。

“刚从祖父的樟木箱里找到的,看纸质和装帧,像是南宋的物件,但封面太奇怪了。”沈砚伸手想拦住她,怕她的指尖触到古籍,却还是慢了一步。林夏的指尖刚碰到覆盖的宣纸,便觉一股凉意传来,她下意识地缩回手,腕间的银镯突然发出一阵细微的嗡鸣,内侧的月形纹路泛起淡青色的微光,像一弯缩小的月牙,将她的指尖映得发蓝。

更诡异的是,随着银镯的嗡鸣越来越清晰,那本《玄渊杂记》竟自行顶开了宣纸,封面缓缓翻开,书页转动时没有发出丝毫纸张摩擦的声响,像被无形的手操控着,动作轻缓得如同蝴蝶展翅。第一页是完全空白的宣纸,质地细腻如蚕翼,对着光看能看到纤维交织的细密纹路,那是南宋时期特有的澄心堂纸,早已失传,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。

两人都屏住了呼吸,连窗外的雨雾似乎都静止了。就在这时,空白的纸页上渐渐浮现出淡蓝色的字迹——不是一蹴而就,而是像墨滴融入清水般缓缓晕开,先在纸页中央显出“月洞”二字,笔锋苍劲有力,带着柳体的风骨,尤其是“洞”字的弯钩,弧度圆润而有力,与祖父日记上的字迹有七分相似。随后笔画慢慢延伸,又浮现出后续六字:“月洞开,玄渊现,故人归,旧怨还。”

“这字迹……和沈爷爷的好像啊!”林夏惊得捂住了嘴,声音压得极低,却难掩激动,“我上次整理沈爷爷的手稿时,见过他临摹柳公权的字帖,这笔锋的转折,简直一模一样!”她转头看向沈砚,眼中满是震惊,“而且‘月洞’,不就是城外那座月洞山吗?沈爷爷生前最常去那里写生了,画室里挂着的《月洞清辉图》,我看了不下百遍!”

沈砚的心跳骤然加快,指尖微微发麻。他想起祖父失踪前一晚的场景,那是十年前的七月十四,也是一个梅雨季的夜晚,雨下得很大,砸在窗棂上“噼啪”作响。祖父把他叫到书房,书房里点着一盏煤油灯,灯光昏黄,映着祖父花白的鬓角。祖父指着墙上的《月洞清辉图》,看了许久,才沉声说:“砚儿,沈家的手艺不只是修书,更是守‘门’。这门里藏着的,比所有珍本都金贵。”

当时他刚二十岁,刚接手砚心斋不久,还沉浸在成为第七代传人的喜悦中,只当是老人年迈糊涂的胡话,笑着说:“爷爷,我知道,我会守好砚心斋,守好咱们家的手艺。”祖父却摇了摇头,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狼毫笔,笔杆是月洞山的古松做的,刻着“砚心”二字,笔锋是用黄鼠狼的尾毛做的,柔韧而富有弹性。“这支笔跟着我五十年了,以后传给你。记住,笔是修书人的魂,心不诚,笔就不稳;心不纯,墨就不凝。”

现在想来,祖父的话里藏着太多深意。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,那里贴身藏着祖父的半块玉佩,是和田羊脂玉,刻着“守渊”二字,另一半在祖父失踪时不见了踪影。此刻玉佩竟微微发烫,与林夏腕间的银镯遥相呼应,形成一股淡淡的暖意,驱散了书斋的寒凉。

“月洞山……”沈砚喃喃自语,目光落在《玄渊杂记》的字迹上,脑海中浮现出祖父失踪的情景。十年前的七月十五,祖父说要去月洞山写生,带着他常用的画板、颜料和那支狼毫笔。可直到天黑,也没回来。警方组织了数十人的搜救队,搜遍了月洞山的每一寸土地,最后只在溶洞深处的“月华厅”找到了那支狼毫笔,笔杆上还刻着“砚心”二字,笔锋间沾着的墨汁早已干涸,却仍带着淡淡的松烟香。

就在这时,窗外的雨突然停了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刻意切断了水源,连檐角的滴水都戛然而止。一缕金红色的阳光穿透云层,恰好穿过雕花窗棂的空隙,落在《玄渊杂记》的纸页上,像舞台上的聚光灯般精准。淡蓝色的字迹在阳光下渐渐消散,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空中盘旋,像是一群飞舞的萤火虫,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。

光点盘旋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,又重新凝聚,形成一幅简单的地图——线条简洁却精准,标注着月洞山的山路走势,连山间的几处标志性奇石都清晰可见。“望松岩”的轮廓逼真,岩石上的松树歪歪斜斜,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;“滴水潭”的位置用一个小圆点标注,旁边还画着一滴水珠,栩栩如生。地图中央用一个醒目的红点标注着位置,旁边用小字注着“月华厅”,正是警方当年找到狼毫笔的地方。

“月华厅!我去过那里!”林夏激动地抓住沈砚的手臂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,“去年秋天我们去月洞山秋游,导游带我们去过月华厅,那里的洞顶有一道月牙形的缺口,据说每到满月的时候,月光会刚好从缺口照进来,落在中央的石台上,把整个大厅都照亮!”她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我上周查地方志时看到,七月十五是月洞山的‘月华节’,传说是月神的诞辰,那天的满月是一年中最圆最亮的,月光会刚好填满洞顶的缺口,照亮整个月华厅,说不定这就是‘月满之时’的含义!”

沈砚凑近地图细看,发现小字的墨迹里竟掺着极细的银粉,在阳光下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光芒。这是一种早已失传的“银钩墨书”技法,祖父曾在修复一本唐代经卷时给他讲解过——将银箔磨成细粉,掺入松烟墨中,用特制的狼毫笔书写,字迹在阳光下会泛出银光,且能保存千年不褪色。祖父说,这种技法在南宋时期就已经很少见了,只有宫廷画师和极少数的文人会用。

“七月十五……”沈砚的目光落在地图下方的小字上,心中五味杂陈。十年了,他无数次在梦里回到月洞山,梦见祖父坐在月华厅的石桌旁作画,他想上前喊一声“爷爷”,却总在靠近时惊醒。每次惊醒,枕头上都会沾着泪痕,书斋里的《月洞清辉图》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,画中的月华像真的一样,倾泻在他的心上。

林夏的银镯此刻已经停止了嗡鸣,但月形纹路的青光却久久未散,映得她眼底都泛着淡蓝色的光晕。她看着沈砚的侧脸,知道他又想起了祖父,轻声安慰道:“砚哥,这肯定是沈爷爷给我们留的线索。十年前他失踪那天,不就是七月十五吗?说不定他一直在月华厅等着我们,只是我们找不到入口而已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,像一缕阳光,照进了沈砚心中的阴霾。

沈砚深吸一口气,将《玄渊杂记》轻轻合上。封面的云纹快速闪烁了三下,银鳞般的光点如同潮水般渐渐隐去,重新恢复了古朴无华的模样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两人的幻觉。只有林夏手腕上尚未消退的青光,和他胸口发烫的玉佩,清晰地提醒着他们,这不是幻觉。

“去。”沈砚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七月十五,我们去月洞山。不管爷爷是不是在那里,这线索我们必须查下去。”他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,古籍的诡异、祖父的失踪、神秘的月洞,这些都指向一场未知的冒险。但他更清楚,作为沈家的后人,他没有理由退缩。祖父守了一辈子的秘密,现在轮到他了。

林夏用力点了点头,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:“我这就去查月洞山的资料!市档案馆里有南宋时期的地方志抄本,说不定能找到关于‘玄渊’的记载!”她转身就要往外跑,衣角却被沈砚拉住了。“别急,”沈砚从抽屉里取出一副手套,是用麂皮做的,“去库房拿资料的时候,记得戴手套,那些抄本很脆弱,不能用手直接碰。”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细心,让林夏心中一暖,用力点了点头,接过手套,快步跑了出去。

书斋里又恢复了宁静,只剩下沉香燃烧的细微声响,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。沈砚将《玄渊杂记》放进特制的樟木盒里,盒底垫着祖父传下来的麂皮,上面还留着祖父手书的“护珍”二字。他看着墙上的《月洞清辉图》,画中的月华厅灯火通明,石桌上摆着一方砚台,砚台旁坐着一位隐士,正挥毫作画。他从前只觉得画得细致,此刻才发现,隐士的身形与祖父有七分相似,连挽袖的动作都一模一样。

他走到画前,轻轻抚摸着画框,那是祖父亲手做的紫檀木画框,质地坚硬,带着淡淡的木香。画的右下角有祖父的落款:“甲戌年秋,敬之画于月洞山月华厅。”甲戌年,正是祖父六十岁那年,距离他失踪还有二十年。他忽然注意到,画框的内侧刻着极小的字迹,要凑得极近才能看清:“墨承月华,砚藏玄渊,沈家世代守之,不可有误。”

沈砚的心脏猛地一跳,原来祖父早就把线索藏在了画里。他想起祖父失踪前,曾特意把这幅画从画室搬到了书房,还说“这幅画最重要,要放在最显眼的地方”。当时他只当是祖父偏爱这幅画,现在才明白,祖父是在给他留下线索。他拿出手机,对着画框内侧的字迹拍照,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画取下来,靠在墙上,避免画框受到损伤。

接下来的几天,沈砚和林夏都沉浸在资料的整理中。林夏从市档案馆借来了南宋《吴兴地方志》的抄本,是清代的手抄本,纸页泛黄,字迹模糊,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。沈砚则翻遍了祖父留下的手稿和笔记,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“玄渊”和“守门”的记载。

这天下午,林夏抱着一摞抄本闯进书斋,额角沾着日晒的薄汗,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,眼神里满是兴奋:“砚哥,我找到线索了!你看这段记载!”她把抄本摊在工作台上,指着其中一页,用放大镜照着给沈砚看,“‘南宋末年,有隐者柳长卿,字墨隐,曾任史官,元兵南下后弃官归隐月洞山。长卿善画,笔落能引月华;亦善制墨,所制之墨能护纸千年不腐。相传其于月洞山深处藏一方砚台,名‘玄渊’,砚中藏有天下珍本之魂,得月华而不涸。’”

沈砚凑近细看,抄本的字迹是清代人的楷书,虽不如南宋的字迹苍劲,却也清晰可辨。“柳长卿……墨隐先生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脑海中浮现出祖父笔记中的一段话:“墨隐先生,南宋奇人,其制墨之法失传已久,吾曾于金陵旧书肆得其一卷《墨经》,可惜残缺过半。”原来祖父早就知道墨隐先生的存在,甚至还收藏过他的著作。

“还有这段!”林夏又翻到另一页,“‘沈氏先祖仲书,为墨隐先生关门弟子,得先生制墨、修书之真传。沈氏世代居于吴兴,以修复古籍为业,实则守护玄渊砚,不让其落入恶人之手。’”她激动地拍了拍手,“砚哥,这说的就是你们沈家啊!你们是墨隐先生的传人,世代守护玄渊砚!”

沈砚的手指轻轻拂过抄本的纸页,心中百感交集。原来沈家的使命不是修复古籍那么简单,而是守护一方藏着天下珍本之魂的砚台。祖父说的“守门”,守的就是玄渊砚的门。他想起小时候祖父教他认砚台,指着一方端砚的石眼说“好砚能藏魂,就像沈家能藏事”;修复古籍时,祖父总强调“修书先修心,心不诚则墨不凝”;甚至书房里的每一本古籍,每一支笔,都藏着祖父的良苦用心。

“那‘窃墨者’是什么?”沈砚突然想起《玄渊杂记》上的“旧怨还”,问道。林夏摇了摇头,翻了翻抄本,说:“地方志里没有记载,但我在一本清代的笔记里看到过,说有一群人专门盗取古代的珍本古籍,试图篡改历史,他们被称为‘窃墨者’。说不定,沈爷爷失踪就是因为遇到了他们!”

沈砚点了点头,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。十年前祖父察觉砚中墨气异动,应该就是发现了窃墨者的踪迹,他为了守护玄渊砚,不得不躲进月洞山,用自身修为加固阵法。可祖父年事已高,修为日渐衰退,终究拦不住窃墨者太久,所以才留下线索,等着他来继承使命。

日子在忙碌中悄然溜走,梅雨季的阴霾渐渐散去,江南的天空透出了盛夏特有的湛蓝。七月十五越来越近,沈砚和林夏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。沈砚背着一个帆布背包,里面装着《玄渊杂记》、祖父的狼毫笔、修复工具、强光手电、折叠工兵铲,还有足够两人吃两天的干粮和应急药品——都是按照祖父留下的野外生存笔记准备的。林夏则攥着从市档案馆借来的原始测绘图,上面用红笔圈着月华厅的位置,还标着几处容易迷路的岔路口。

七月十五的月亮升得格外早,刚过黄昏,银辉就如同流水般洒满了月洞山的石阶,将路边的野草和低矮的灌木都镀上了一层白霜,远远望去,整座山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中。山间的空气格外清新,带着松针的清香和泥土的湿润气息,更奇妙的是,风中竟还夹杂着一丝类似《玄渊杂记》散发出的墨香,随着他们不断靠近溶洞,那墨香越来越清晰。

走到溶洞入口时,林夏手腕上的银镯突然剧烈嗡鸣起来,月形纹路的青光暴涨,将两人周身三尺之内照得雪亮,连地上苔藓的纹路都清晰可见。入口处的岩石上,还能看到模糊的刻痕,像是有人刻意留下的标记——那是沈家的家徽,一个由“砚”和“月”组成的图案,刻痕深处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,应该是祖父留下的。

溶洞比传闻中更幽深,地面布满了湿滑的苔藓,踩上去稍不留意就会打滑。沈砚点燃了自制的防风灯——灯身是黄铜材质,能抵御潮湿,灯芯裹着浸透蜡油的棉线,是祖父传下来的手艺,能在潮湿的环境中持续燃烧四五个小时。橘黄色的灯光穿透黑暗,照出洞壁上隐约可见的壁画——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纹路,而是用某种荧光颜料绘制的星图,二十八星宿的位置标注得极为精准,连星宿之间的连线都清晰可见,与《玄渊杂记》里浮现的地图轮廓隐隐重合。

“你看这里!”林夏指着星图中央的月牙形标记,标记周围刻着细小的云纹,与《玄渊杂记》封面的云纹一模一样,“和地图上的红点位置完全一样,这肯定就是进入玄渊的入口!”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,手电光在星图上晃动,照亮了标记旁的一行小字:“承墨脉者入。”

沈砚深吸一口气,从背包里取出樟木盒,刚打开搭扣,《玄渊杂记》就像有了生命般自行飞出,书页轻颤着,如同展翅的鸟儿,稳稳落在星图中央的月牙标记上。古籍封面的云纹突然展开,像潮水般沿着星图的纹路快速蔓延,所过之处,荧光颜料绘制的星图纷纷亮起,原本昏暗的溶洞瞬间被淡蓝色的光芒填满,连空气中的潮气都仿佛被这光芒驱散了。

林夏的银镯也挣脱了她的手腕,飞到半空中,与古籍的光芒交相辉映,形成一道半透明的光廊。光廊的地面是流动的星图,两侧的墙壁则泛着柔和的蓝光,光廊深处传来淡淡的墨香,与祖父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。光廊两侧的星图随之转动,像是在指引方向,原本静止的壁画也开始流动起来,展现出月洞山的四季变化,从春的花开到冬的落雪,不过短短几秒。

“祖父的狼毫笔。”沈砚摸出口袋里的笔,此刻笔尖正散发着与光廊同色的光晕,笔杆上的“砚心”二字在光芒中格外清晰,像是被注入了生命。他握着笔率先走进光廊,只觉脚下一空,身体却没有下坠的失重感,反而像被一股温和的力量牵引着前行,耳边传来类似书页翻动的轻响,还有隐约的古琴声,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。

林夏紧随其后,刚踏入光廊,身后的溶洞入口就缓缓闭合。光廊两侧的壁画流动得更快了,清晰地浮现出南宋末年的画面:一位穿着宽袖长袍的隐士在溶洞中挥毫,月光从洞顶缺口注入,化作银白色的墨汁融入宣纸,纸上的山水竟渐渐有了灵气,松涛在画中起伏,流水在画中流淌。沈砚认出,那位隐士的身形与祖父有几分相似,尤其是挽袖的动作,几乎一模一样。

光廊的尽头是一间宽敞的石室,石室的墙壁由青黑色的岩石砌成,岩石上刻着无数细小的墨痕,凑近了能看出是历代守护者留下的签名和日期,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南宋时期。石室的四角各摆着一盏石灯,灯芯不知是什么材质,正散发着淡淡的蓝光,将石室照亮。

石室中央的石台上摆着一个青铜砚台,砚台造型古朴,雕刻着云纹和月牙图案,纹路深处同样藏着细小的银鳞,砚台里盛着半池从未干涸的墨汁,墨香浓郁却不刺鼻,反而带着淡淡的月华清香。石台上还放着一方素色宣纸和一支竹制笔洗,笔洗里的清水清澈见底,倒映着石灯的蓝光。

而石台前,竟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——那背影穿着沈砚记忆中祖父最常穿的青布长衫,袖口挽到肘弯,露出布满老茧的手腕,正低头凝视着砚台中的墨汁,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方砚台,连两人走进来的脚步声都未曾察觉。

“祖父?”沈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尾音微微上扬。这两个字他在心里喊了无数次,此刻说出口,胸腔里翻涌的酸楚几乎冲破喉咙,眼眶瞬间发热。他下意识地加快脚步,想要上前,却又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——这十年,他梦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,每次靠近,梦境都会破碎。

那身影缓缓转身,面容与记忆中并无二致,只是眼角的皱纹里多了几分岁月无法侵蚀的温润光泽,眼神像砚台中的墨汁般沉静,带着看透世事的平和。老人看向沈砚手中的狼毫笔,又看向空中的银镯,嘴角渐渐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,声音温和却清晰,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软糯,却又多了几分庄严:“砚儿,你终于来了。沈家守的这扇‘门’,该交给你了。”

林夏下意识地靠近沈砚,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袖,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稍稍安心。银镯的光芒渐渐收敛,落在她的手腕上,依旧散发着微弱的青光,与石室中的蓝光交相辉映。她望着石台上的青铜砚台,突然想起地方志抄本里的记载,轻声念道:“‘隐者藏玄渊之秘于砚中,待有缘者启之,缘者持月器、承墨脉方可相见。’沈爷爷,这‘月器’是我的银镯,‘墨脉’是砚哥的血脉,对吗?”

祖父含笑点头,缓步走到石台前,指尖轻触砚台边缘——那里刻着极小的“沈”字,是沈家历代守护者的印记,经八百年摩挲,已泛出温润的包浆。“林姑娘说得没错。这银镯是南宋月神祭司的信物,能引月华之力凝墨;沈家血脉则能与玄渊砚共鸣,唤醒砚中珍本之魂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石室墙壁上的墨痕,“南宋末年,元兵南下,中原文脉几近断绝,无数珍本毁于战火。那位隐者柳长卿,本是宫廷史官,弃官后耗尽毕生修为,收集七十余种名砚石髓,又以月华炼墨三十年,将天下珍本的‘文脉之魂’封入这方玄渊砚中。先祖沈仲书是他关门弟子,从此沈家以修书为幌子,守砚八百年。”

“那您十年前不是失踪,是来这里守砚?”沈砚的声音带着沙哑,目光落在祖父长衫肘部——那里缝着块青布补丁,正是他失踪前常穿的那件。祖父轻叹一声,指尖抚过砚中墨汁:“十年前我察觉砚中墨气异动,是‘窃墨者’来了。他们想夺走文脉之魂篡改历史,让天下人信他们编造的谎言。我不得已搬来此处,以修为加固阵法,可终究年事已高,撑不了多久。”

话音未落,石室突然剧烈震颤,四角石灯的蓝光晃了晃险些熄灭。玄渊砚中的墨汁翻涌如沸,原本澄澈的墨色迅速浑浊,无数细小的墨虫在其中蠕动纠缠。林夏腕间银镯再次发烫,青光忽明忽暗:“是窃墨者!他们冲破光廊了!”她指向石室入口,那道光廊正被浓如墨汁的黑气侵蚀,南宋隐士挥毫的壁画已被黑气吞噬,化作破碎纸页在黑气中消散。

祖父脸色骤沉,一把将沈砚推到石台前,掌心贴在他后背——一股温暖醇厚的力量涌入,沈砚只觉四肢百骸都浸在暖意中。“砚儿,接守砚人之位!”祖父的声音带着紧迫感,“你手中是先祖传下的‘引月笔’,以月洞山古松为杆、月华石为尖;林姑娘银镯能引月华。你们合力,以血脉与月华凝墨,重固砚台守护阵!”

沈砚握紧引月笔,笔尖瞬间亮起与砚台同源的蓝光。林夏深吸一口气,抬手将银镯举过头顶,银镯月形纹路暴涨青光,竟引得洞顶不知何处的月光倾泻而下,化作银白光柱落在砚台之上。沈砚低头,见祖父掌心按在自己手背,带着他将笔尖浸入砚台——原本浑浊的墨汁触到笔尖蓝光,竟渐渐澄澈,散发出清冽的月华香。

“凝神!以心驭笔,以血融墨!”祖父的声音在耳边回响。沈砚闭上眼,脑海中闪过祖父教他磨墨的场景:“修书先修心,心不诚则墨不凝。”他沉下心神,将指尖血珠挤在笔尖,再蘸砚中墨汁,顺着祖父的指引在石台上挥毫——笔画落下的瞬间,蓝光顺着墨迹蔓延,在石台表面勾勒出与洞壁星图呼应的纹路。

林夏的银镯青光越来越盛,将月华源源不断引入砚台。黑气已涌入石室,卷着刺耳的尖啸扑来,却在靠近石台纹路时被蓝光弹开,化作黑烟消散。沈砚笔下的纹路渐渐成型,与玄渊砚的云纹咬合,砚中墨汁彻底清明,浮现出无数古籍书页的虚影,正是那些失传的南宋珍本。

“成了!”祖父的声音带着欣慰,掌心的力量却渐渐减弱。沈砚回头,见祖父身形渐渐透明,青布长衫化作细碎的墨点。“爷爷!”他惊呼着伸手,却只抓住一缕墨香。祖父的笑容在光影中模糊:“砚儿,守好砚,守好文脉……林姑娘,多谢相助,月神后裔的使命,也拜托了。”

话音落时,祖父彻底化作墨点,融入玄渊砚中。砚台突然发出一阵清越的嗡鸣,石台上的纹路亮起璀璨蓝光,将黑气彻底逐出石室。光廊重新变得澄澈,壁画恢复了南宋隐士挥毫的模样,只是隐士的面容,竟与沈砚有了几分相似。

沈砚握着引月笔,指尖还残留着祖父的温度。林夏走到他身边,银镯的青光柔和下来:“砚哥,沈爷爷没有消失,他成了玄渊砚的一部分,永远守护着文脉。”沈砚低头看向砚台,墨汁中映出他的倒影,眼底已多了几分祖父般的沉静。

石室墙壁上,新的墨痕缓缓浮现,是沈砚的名字与今日日期,与历代守护者的印记并列。《玄渊杂记》飞回他手中,书页上多了一行字:“墨脉不绝,玄渊永固。”沈砚握紧书册,看向林夏:“我们该回去了,砚心斋还有很多古籍要修,还有这守护的使命,要一直传下去。”

两人走出光廊时,洞口已重现月光。月洞山的月华依旧清辉遍地,只是沈砚知道,从今夜起,他不再只是个古籍修复师,更是玄渊砚的守护者,是文脉传承的一环。林夏腕间的银镯轻轻嗡鸣,与他手中的引月笔遥相呼应,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、温暖的光。
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1:52:1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