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之当铺:生命的代价与遗忘精选章节
(一) 雨夜敲门
暴雨像疯了似的砸着窗户。陆时瘫在椅子上,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眼下的乌青。桌上,苏晚抱着女儿小蕊的照片在笑,下面压着厚厚一叠纸——病历,催款单。医生白天的话在耳边炸雷:“…肿瘤扩散!必须用基因疗法!三百八十万!成功率…三成!”
三百八十万?呼、呼、呼,陆时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被抽干了。
笃…笃…笃…
敲窗声?不是雨声。陆时抹开玻璃上的水汽。
昏黄路灯下,一个穿深灰旧袍子的老头站着。怪!雨水顺着他帽檐流,袍子一点没湿。
“陆时先生?”老头的声音穿透哗哗雨声,直接钻进他耳朵。
“你谁?”陆时嗓子发紧。
老头没答,枯瘦的手指往巷子深处一指。陆时看过去,心脏停跳一拍——巷子尽头那堵死墙,不见了!一扇沉重的黑木门立在那儿,门匾上四个怪字,可他居然认得:
时之当铺!
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,可里面又像藏着钩子,勾着他心里那点快灭了的火星子。
“你需要它,陆先生。”老头的声音像钉子,“你老婆的时间,不多了。”
老婆!苏晚!陆时脑子“嗡”的一声。他抓起外套,冲进冰冷的暴雨里。
(二) 当铺与交易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一股子陈年老木头和旧书的味道。里面很小,高高的黑木柜台占了大部分,后面是望不到顶的架子,摆满了瓶瓶罐罐,闪着微弱诡异的光。
柜台后站着个人,同样灰袍子,大兜帽遮脸,只露个苍白的下巴尖。手交叠放着,指甲剪得死齐。
“欢迎光临,陆时先生。”声音直接在陆时脑子里响起,没半点人味儿,“时之当铺,交易‘时光’。”
“钱!我要钱!救我老婆!”陆时浑身湿透,像落水狗,顾不上怕。
“俗物不换。我们收‘时间’。”掌柜的声音平板无波,“你生命里那些顶顶重要、刻骨铭心的‘片段’。爱得要死要活的,得意上天的,手艺练到顶的…这些,才值钱。”
苍白的手指点了点架子高处一个亮着柔和金光的玻璃沙漏。“瞧见没?那是一个妈典当的‘第一次抱闺女那股子爱得要化了的感觉’。”
陆时心口像被捅了一刀,想起自己抱小蕊那会儿。
“典当了…会怎样?”他嗓子发干。
“不光是忘掉。”掌柜的声音像手术刀在刮骨头,“那段日子,连带着里头的情分、记性、甚至那点本事…统统从你命里挖掉。跟没发生过一样。你呢,拿到你要的钱,或者…结果。”
“我老婆苏晚!手术!天价药!救命钱!”陆时吼出来,眼珠子通红。
“亮亮你的‘货’。”掌柜冷冰冰地说。
陆时闭上眼,在乱糟糟的脑子里刨。大学…那段短暂的光…
“我…大学拿过全国钢琴比赛金奖。”他说出来,心口那块疤又被撕开了。
掌柜沉默几秒,像在掂量。“行。‘毛头小子登顶艺坛的荣光,连带那身琴艺’。估价:够你老婆眼下手术和头一期的药钱。”
“成交!就现在!”陆时像抓住救命稻草。
“立契。”掌柜的声音还是没起伏。一张黄了吧唧、像老皮子做的卷轴摊在柜台上,上面扭来扭去的怪字,眨眼变成了陆时能看懂的字:
典当物:青春时代登顶艺术高峰(全国钢琴大赛金奖)之荣光时刻及相关全部记忆、情感、钢琴演奏技能。
支付:足额现金,支付苏晚女士紧急手术及第一阶段特效药物费用。
一支羽毛笔推到他面前。“按指印。”
陆时看着那笔尖,手指抖得像抽风。按下去,聚光灯下弹琴的自己,掌声…就都没了!彻底没了!
苏晚惨白的脸在眼前晃。不按?她连手术台都上不去!
他眼一闭,心一横,拇指狠狠按在笔尖上!刺疼!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从指尖钻进身体,像要把魂儿都扯出去!眼前一黑,辉煌的琴声在脑子里炸响,又瞬间死寂。
(三) 失落的琴键
陆时醒在当铺冰凉的地板上。掌柜俯视着他。一个鼓囊囊的帆布袋扔在他手边。
“契约成。钱拿走。”掌柜的声音像宣判。
陆时抓起袋子,冲进雨里。门在他身后消失,死胡同的墙又回来了。他不管!狂奔到医院,把钱砸在收费处。
手术灯亮了。陆时瘫在走廊椅子上,浑身湿透,心里那点火星子又烧起来了。有救了!
手术出乎意料地顺。苏晚被推出来,麻药劲儿没过,但医生说:“切干净了!看恢复!”
陆时握着苏晚的手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。老天开眼?不,是那鬼当铺!
几天后,苏晚精神好了点,靠着床头。
“老公,”她声音弱,但带着笑,“记得咱俩刚认识那会儿不?学校晚会,你弹《月光》…真帅啊…”她眼里闪着光。
陆时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弹琴?《月光》?他使劲想…舞台…掌声…模模糊糊。可具体弹了啥?手指头怎么动的?当时啥心情?一片空白!全没了!
“我…弹过吗?”他脱口而出,声音干巴巴的。
苏晚一愣,笑了:“装傻呢?金奖啊!还教过我,笨死了学不会…”她脸有点红。
陆时手脚冰凉。不是玩笑!真忘了!他猛地看见病房角落有台电子琴。一股邪劲上来,他走过去,手指头悬在琴键上。脑子里拼命搜《月光》那开头…哆…然后呢?
他僵硬地按下去。“当——!”声音刺耳难听。下一个键在哪儿?手指头僵在半空,像断了线的木偶。别说曲子,连个音阶都按不出来了!冷汗“唰”地湿透后背。
“咋了?”苏晚疑惑地问。
“没…手生了。”陆时声音发哑,不敢回头。
(四) 别人的“奇遇”
缴费时,医院电视开着。本地新闻,记者在采访一个叫赵大海的工人,胡子拉碴。
记者:“赵师傅,听说您在市文化宫露了一手《月光》,大师水准?学过?”
赵大海搓着手,一脸懵:“没啊!俺搬砖的!那天…路过,心里头憋得慌,非摸那琴。一坐下,手指头自己就动了!跟做梦似的…梦里俺好像…得了个啥大奖?老大的台子…”
记者和旁边人都笑了,当奇闻。
陆时像被雷劈了!金奖!舞台!赵大海的“梦”,就是他刚当掉的那段日子!当铺不是抹掉,是把他最宝贝的东西,随手扔给了个陌生人!
他扶着墙,胃里翻江倒海。他的手,再也弹不出琴了。他的一部分,被生生挖走,成了别人的“奇遇”。
(五) 爱意蒸发
药费单又来了,像催命符。陆时像个木头人,又拐进那条死胡同。门出现了。
“典当什么?”掌柜的声音千年不变。
陆时嗓子发紧:“和我老婆…苏晚,第一次遇见那天…图书馆,她回头冲我笑…我心快跳出来了…还有后来那三个月,热乎劲儿…那些感觉,记性。”
“成交。”掌柜干脆利落。又一张契约摊开:
典当物:与苏晚女士初遇之怦然心动时刻及后续三个月热恋期所有情感记忆。
支付:足额现金,支付苏晚女士下一阶段特效药费。
指印按下。又是一阵灵魂被撕扯的剧痛。图书馆的阳光,牵手的麻酥感…被抽真空一样吸走了。
病房里,苏晚看着陆时削苹果,他动作机械。她冰凉的手突然覆上他的手背。
“阿时…”她声音带着试探,“你…是不是怨我拖累你了?”
陆时像被烫到,猛地抽回手。“没有,瞎琢磨啥。”他把苹果塞给她,眼神空荡荡的。他知道这是他老婆,可“爱”那个东西,没了。像关掉了开关。
苏晚接过苹果,低下头,眼泪无声地滴落在被子上。
(六) 父爱失踪
小蕊的学费通知和苏晚新一轮的药费单,一起拍在陆时脸上。他第三次站在当铺柜台前,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。
“典当…第一次抱起我闺女小蕊…那股子又慌又怕又爱得不行、浑身发颤的感觉…当爹的那份心。”他说得干巴巴。
契约:
典当物:第一次抱起女儿陆小蕊时所产生的强烈感动、无措及纯粹父爱情感。
支付:足额现金,支付陆小蕊学费及苏晚女士本期药费。
指印按下。产房里抱着那团小东西的自己,像个模糊的影子,消散了。
回家,小蕊举着画蹦过来:“爸爸!看!我们全家手拉手!”
陆时伸手,只拍了拍她的头。“嗯,挺好。”语气平淡得像白开水,绕过她去看苏晚。
小蕊举着画的手僵住,笑容垮掉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苏晚靠在床头,看着陆时那张麻木的脸,心碎了一地。“阿时…”她声音带着哭腔,“你变了…看我跟小蕊…像看陌生人…冷冰冰的…你是不是…后悔了?后悔娶我?后悔有这个家?后悔…救我?”
陆时靠着冰冷的墙,听着屋里压抑的哭声。他像个被掏空的壳,只剩个叫“责任”的标签。值不值?他第一次,动摇了。这没完没了的填窟窿,把自己一块块拆了卖掉…换来的,是苏晚的命,还是一个没有“陆时”的空壳家庭?
(七) 终极判决
最怕的,还是来了。医生办公室,气压低得能憋死人。
“陆先生…坏消息。苏女士…耐药了。肿瘤复发,扩散很快。老法子…没用了。”医生脸色难看。
陆时的心沉到冰窖底。
“还有…办法吗?”声音不像他自己的。
“理论上有…基因编辑疗法。”医生艰难地说,“从根儿上修…风险极大!失败率七成以上!成了也可能有各种后遗症。费用…”医生报了个数,“一千五百万起。一次性。”
一千五百万!
陆时眼前发黑。把他拆零碎了卖,也凑不出零头!他还有什么?就剩这副快被掏空的皮囊了。
他失魂落魄回到病房。苏晚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,异常平静。“阿时…算了吧。”她轻轻说。
算了?陆时像被针扎了。算了?!他付出了那么多,挖心挖肺!就为这句“算了”?他看着苏晚眼里的死寂,一股灭顶的恐惧攫住他——他拼命想抓住的,是不是早就…死了?
他疯了一样冲出病房,扑向那条深巷。门,诡异地立在那里。
“钱!一千五百万!快!”陆时扑到柜台,眼球布满血丝。
“陆时先生。你已无足够‘价值’的‘时光’可典当。”掌柜的声音像冰碴子。
“我有!我的命!我的阳寿!都给你!统统拿去!救她!”陆时拳头砸在柜台上,砰砰响。
当铺里死寂,只有他的粗喘和外面的雨声。
“最后方案。”掌柜的声音冷得能冻裂骨头,“典当‘剩余全部自然寿命’。”
陆时眼中爆出光:“好!拿去!只要能…”
“代价,双份。”掌柜打断他,一字一顿,钉进他灵魂里,“第一:立契生效,时间反噬,你立刻老到死。第二:也是最终极的——关于‘陆时’这个人存在的一切!记性、痕迹!在所有认识你的人脑子里,抹得干干净净!包括你老婆、闺女!就当世上…从没你这么个人!”
从没这个人?!
陆时踉跄后退,像被雷劈焦了。“为…为什么?!连记性都要抹?!”
“规矩。”掌柜毫无余地,“彻底‘剥离’,就得彻底‘干净’。你的存在,本就是她们生命‘时光’的一部分。你把自己当没了,留别人脑子里的‘影子’,也得收回来!”
“不干,就滚。”掌柜补了一句。
陆时僵成一座冰雕。脑子炸了锅。
一个声音吼:干!只要苏晚活!小蕊有妈!你这破命算个屁!没了就没了!
另一个声音哭:不行!被忘得干干净净!比死一万次还狠!你那些付出,挖的那些心肝!全成了屁!苏晚小蕊会忘了有个人叫陆时,忘了有人爱她们爱到把自己卖了!她们的生命缺了一大块,还不知道为啥缺!你…等于白活!
他抱着头蹲下去,指甲抠进头皮。苏晚绝望的脸,小蕊怯生生的眼,赵大海弹琴的泪,还有那个得了“恋爱灵感”发了财的李哲…全在脑子里搅成一锅滚烫的粥。
最后,定格在苏晚手术后虚弱地说“老公,谢谢你没放弃我”那一刻。那一刻,他觉得值。
他抬起头,脸上全是泪水和雨水,眼神却奇异地平静了,带着一种被剥光抽尽的疲惫。
“成…立。”他哑着嗓子说。
一张更厚、更古老的卷轴出现,字扭动着变成判决:
典当物:陆时剩余全部自然寿命。
支付:确保苏晚女士成功接受基因编辑疗法并完全康复(无后遗症),其家庭获得足额保障余生优渥之财富(价值等同1500万现金)。
代价:
1. 立契生效,即刻承受时间剥离反噬,急速衰老至自然死亡状态。
2. 关于“陆时”存在之一切痕迹及记忆,于所有关联者(尤指苏晚、陆小蕊)意识中彻底抹除。其存在本身,自所有物理记录(证件、照片、社会关系等)及他人记忆中清除。
陆时的手指不抖了。他拿起那支冰冷的羽毛笔,拇指按向尖利的笔尖。这次没有剧痛,只有一种生命被抽空的巨大虚无感。
血珠沁出,被笔尖吞掉。卷轴猛地爆出刺眼白光!
陆时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、冰冷的力量瞬间灌满全身!他听见自己骨头发出细微的“咔咔”声,皮肤肉眼可见地松弛、塌陷、爬满深沟!浓密的黑发几秒内变得雪白、干枯,大把脱落!挺直的腰瞬间佝偻,肌肉像漏气的气球瘪下去!视线模糊,耳朵嗡鸣…世界远去。
十几秒后,站在柜台前的,已不是陆时,而是一个白发稀疏、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、眼窝深陷、佝偻着背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风烛老头!破旧的单衣空荡荡挂在身上。
“契约完成。”冰冷的声音宣告。
这个刚刚诞生的“陆时”躯壳,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散架。他喘得像破风箱,抓住柜台上凭空出现的一个小U盘——治疗密钥和钱。他一步一挪,挪出当铺,挪进冰冷的暴雨里。
(八) 雨中的陌路
凭着残存的记忆碎片,老头在暴雨里跋涉。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,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疼。雨水糊了眼,他摸索着,终于蹭到了苏晚的病房窗外。他死死抓住湿滑的窗台,才没倒下。
病房里,空床!
老头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!
“哎,大爷!找谁啊?淋坏了!”一个护士路过。
老头喉咙里“嗬嗬”响,枯枝般的手指哆嗦着指向空床。
“哦!苏晚女士啊!”护士恍然,“奇迹啊!今早检查,癌细胞没了!出院啦!刚被她家人接走!”
老头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了半边。成了!苏晚…活了!
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解脱和更深绝望的情绪冲上来。他死死扒着窗台,浑浊的老眼努力聚焦。
医院门口。苏晚牵着小蕊出来了!脸色是健康的红润!嘴角带着轻松的笑!小蕊蹦蹦跳跳!旁边是苏晚的母亲,还有一个看着敦厚可靠的中年男人(也许是某个“合理”出现的亲戚?)。他们有说有笑,走向路边一辆漂亮宽敞的SUV。
阳光刺破乌云,正好打在她们身上,镀了层金边。生活,重新开始了。
老头贪婪地、死死地盯着苏晚的脸,想把这张重获生机的脸刻进快消散的意识里。他看到她抬手理了理头发,无名指上…光秃秃的。婚戒没了。
苏晚似乎感觉到窗外那过于执着的、悲凉的目光,下意识地,朝这边瞥了一眼。
两双眼睛,隔着雨幕和玻璃,短暂地对上了。
老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!盼着!哪怕一丝熟悉?一丝疑惑?一丝本能的触动?
没有。
苏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个蜷缩在窗外暴雨里、白发稀疏、衣衫褴褛、浑身湿透、狼狈不堪的陌生老头。眼神里,只有路人对流浪汉那种最寻常不过的、一闪而过的、淡淡的怜悯和“真可怜”的疏离。
没有任何波澜。没有一丝涟漪。
她自然地移开视线,笑着弯腰对小蕊说了句什么,拉开车门。苏晚母亲、小蕊、那个男人,都坐了进去。
车门“砰”地关上,隔绝了两个世界。
引擎发动,车轮碾过积水,溅起水花。那辆载着他生命全部意义的车,平稳地驶离,汇入车流,消失在茫茫雨幕里。
老头还死死抓着窗台,身体因为寒冷和心死剧烈地抖。浑浊的老泪终于汹涌而出,混着冰冷的雨水往下淌。
他输了。他把自己存在的根,都拔了,换来了她们的新生。这本该无怨无悔。
可心口那个被彻底挖空的大洞,为什么传来比死更痛万倍的绝望?被彻底遗忘…原来这么疼。
手指再也抓不住。他沿着冰冷的墙壁,缓缓滑倒,瘫在肮脏的积水里。刺骨的寒意瞬间夺走最后一点体温。
意识像风里的残烛,飞快暗下去。
彻底黑掉之前,他看见:阳光灿烂的图书馆,苏晚回头对他笑;金碧辉煌的舞台,他手指在琴键上跳跃;产房里,他颤抖着抱起红彤彤、皱巴巴的小蕊,泪流满面;苏晚穿着雪白的婚纱,笑着朝他走来;小蕊摇摇晃晃扑进他怀里,脆生生喊“爸爸”…那些被他亲手卖掉、被陌生人捡走的,他生命中最烫最亮的碎片,在意识湮灭的最后一瞬,轰然炸开!那是他活过的证据!是他魂魄里最后的光!
枯槁的手指,在污浊冰冷的雨水里,无意识地、极其轻微地抽搐了几下,指尖划过湿漉漉的地面,像是在弹一首谁也听不见的…无声的《月光》。
最后一个音符,消散在无声的雨里。
头一歪,浑浊的眼睛空洞地睁着,倒映着灰蒙蒙、下不完的雨。雨水冲刷着他沟壑纵横的脸,冲掉泪水,也像要冲掉他在这世上…最后的痕迹。
(九) 尾声:雨与遗忘
世界另一边。一个繁华都市的天桥下。暴雨如注。一个蜷缩在硬纸板上的流浪汉猛地惊醒。脏污的脸上,雨水混着莫名的泪水疯狂流淌。一股巨大到无法承受的悲伤和一种奇怪的、空落落的释然感,像海啸一样把他淹没。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粗糙肮脏的手,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某种沉甸甸的、叫“责任”的东西。一个模糊的名字(苏晚?小蕊?),一个温暖的身影在混乱的脑子里闪了一下,带来一阵钻心的疼,又消失了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虚和无法理解的、撕心裂肺的痛。他捂住脸,在冰冷的雨夜里,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,嚎啕大哭起来。哭得昏天黑地,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。
雨,还在下。冲刷着街道,冲刷着悲伤,冲刷着所有被转移、被彻底遗忘的故事。
深巷尽头,时之当铺的门楣在雨水中幽光一闪,随即隐没,像一头蛰伏的兽。
街对面,明亮的咖啡馆落地窗里。苏晚拿着纸巾,笑着给嘴角沾了冰淇淋的小蕊擦嘴。她正和那个敦厚的男人说着什么,眉眼舒展,充满了新生的希望。她的目光偶尔掠过窗外迷蒙的雨景,掠过街角那片被雨水冲刷的空荡荡的阴暗角落。
没有任何停留。
那里,什么也没有。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。
只有冰冷的雨水,永不停歇地落下,汇入城市的下水道,消失不见。
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5:25:21